Thursday, February 3, 2011

春天備忘錄《分離》

我曾在一本花語讀到,夜來香的花語是“夜裡情人”,暗指行為不端的女人。我想寫這花語的人一定是個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愛情的花花公子,才能用這樣輕薄的筆調。夜來香,即使看不見花朵綻放的姿態,那溫柔的花香,怎會隱藏....


...
...

不知从何是开始,头痛的毛病一直伴随着我。刚开始只是细微的抽痛,后来越发的厉害,严重时犹如人拿铁锤往脑子里钉木桩。到了最紧张的初一期末,有天突然就晕倒在教室里。


本以为是美尼尔氏综合症的复发,然而当MRI (核磁共振成像)出来后,從主任医生擔憂的目光中看出似乎没那么简单。


那時正值夏初。医院楼前的花圃姹紫嫣红,又衬着几片翠绿,煞是好看。从晕倒那日数来,我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送去急診的那日,主治医师将父母叫到一旁说了些什么,意识涣散中的我却什么也没听清。待醒来时,就在病床上了。



住院我是不怕的。小时候我的身体并不好,醫院幾乎成了第二個家。這次之前,已经两次住過院了。然而那个星期过得出奇的悠闲,没有吊瓶也没吃药。从楼前的书贩子手里买了本《读者》,随意翻动着,以此打发无聊的住院时光。我几次打探何时回家,但家人总是吞吞吐吐。


又过了几天,医生们开了一次会诊。回来后母亲嗫嚅地对我说,两个星期后,他们将安排我做脑部手术。


手术同意书上除了术前诊断和手术方案外,更多的是自愿风险承担的条款,差别在生与死之间……但医生们说若是不动手术,后果更糟糕。 我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好。这该死的头痛能治自然是高兴的。


TATA的及时到來解救了我发霉一般的日子。然而这也昭示了暑假的开始,而错过了期末考的我,大概是要留级了。


TATA 来医院总是一呆一整天。然而我还是贪心地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快。TATA贴心地从家里搬来了十来本故事集,又带了盘象棋放在我床边的抽屉里。兴趣来了就教我下。刚开始我总是输,但后来渐渐的也侥幸地赢过一两盘。每当这时TATA就会故意耍赖,“才赢一盘呀?快点多赢几盘吧。好让我棋逢对手。”他眼角带笑,一副虽败犹荣的样子,皮厚得好笑。


更多的时候,我则捧着他带来的书看。看完了,再将书中的故事说给TATA听。TATA 随意地坐在床邊,一边削着水果一边时不时地评论上两句。


一日我们又在闲聊。TATA 刚看了恐怖故事,心情尚未平静。

“最变态的还是那个助理,砍下了把老板的头……”


他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回过神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才意识到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讲这样的恐怖故事。因为我過兩天就動腦部手术了。


“KANA……”他喊着我的名字,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聽到他的聲音,我才如夢初醒般地抬起頭與看着身边这与我一同長大的孩子。他有春风般亲切的笑容,青竹般的蒼勁剔透的灵魂。總是最了解我,总是最在乎我…… 與他對視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自己有多想就這樣永远陪在他身边。之前我從為有過這樣的覺悟,也未想过会再也无法看到他。

或许不会再见到他……

多日来拼命压下去的关于手术的恐惧如海水般洶湧而來,已經掩埋過了心臟的高度,慢慢上升到喉嚨,就快要窒息了——


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KANA! ” 也許是我的模樣嚇到了他,TATA 的喊聲變得焦急了起來。

可那真的是他在叫我嗎.......?我突然產生了這樣的疑惑,我眼前的TATA是否是真實的?


“TATA,”我挣扎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再也忍不住说出心底不敢说的话,“如果我不在了……”





TATA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



“如果,我不在了呢……”我閉上眼,又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心跳得發狂,因為在乎,所以心痛。
TATA 無言以對。

我們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夜幕在不知不覺中悄悄降臨了。走廊外響起忙碌的腳步聲,下了班的爸爸媽媽也許正在趕過來吧。病房裡飄來了米飯的香味,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的清香。

“那是什麼呀,這麼香?”我終於打破了長久的沉默,問TATA。

TATA 蹙眉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是夜來香開了吧。黑夜裡總是看不見它們的身影,然而香味卻怎麼也無法隱藏呢。”

原來是夜來香啊。就是前些日子和TATA一起到病房外面散步時候看見的那些細小的白花吧!明明小小的一朵朵,竟然有如此濃郁的芬芳,真是了不起。想到此,之前凝重的心情,突然變得輕鬆起來。
然而,TATA卻在此時突然很正式地了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卻見他十分鄭重地開了口,他說KANA,

“ 在过去的十年来,每一年我们都是要等到暑假时才能见面。若是能早些見到便十分开心,可若是有事耽搁了也免不了失落。我总舍不得和你分开……。但這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


聽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話語,我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他庄重的声音讓我的心受蛊惑般狂跳不已,竟是不知如何反應。TATA却示意让我继续听下去,





“雖然,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會很想念你....但不知為什麼,我似乎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TATA 頓了頓又說,“就像這夜來香一樣,即使在漆黑的夜裡看不見花瓣綻放的美麗,而那香氣,卻不曾隱藏。所以我不擔心,真的,KANA,我並不擔心,因為我們總會見面的。即使有一天你不在了……”





TATA 的原本皺起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站起來,走向窗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天邊一片輝煌, 像是仙女鮮豔的羽衣,層層疊疊,直到天幕的盡頭。



“即使,在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你……,终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在另一個世界見面的,就像之前的每一個夏天一樣,……我们总会再相見的。你說對嗎?KANA? ”





我们总会再相会的,KANA。





……






是什么冲破了眼眶,落入被巾?…… 心中豁然开朗,压在胸口的那块顽石终消散干净,我又突然对之前的举动感到些许羞愧。连忙抹掉双颊欣然落下的泪。


TATA伸手摘下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递给我。那是他母亲在他出生时戴上的。红色的呢绒绳沾染了岁月黯然的色泽,反而显现出一种安静的古朴。

“你会没事的,不要胡思乱想。”

一丝丝的感动慢慢倾注我的灵魂,我却擺擺手拒絕了。TATA有些困惑地看着我。





我試圖擠出一絲微笑,泪水却止不住落下,只好說,“傻瓜,病人是不能戴这些去手术室的——况且,我已经有护身符了呀。”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我……坚持要完成这句话, “TATA 就是我的护身符呀。”


—— 这个世界上最最灵验的护身符,只对我一个人灵验的护身符……永远的藏在内心最深处,谁也偷不走。






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失去力量,TATA伸出手,紧紧抱住我。






手術當天,我起了個大早,值班的护士推着重病号来讓我跟着她去了14楼的手术室。沒有電影裡誇張的生離死別,醫生在我手上綁了手牌,我就跟著她走了。醫院的手術室的大門在我身後緩緩關上,卻意外地留下了一個小縫隙。我在手術室的長廊這邊站了一會兒 -- 也許就幾秒鐘的時間---, 透過門縫,模糊地看見了自己的父母和一些人影。雖然看不見人群中的TATA,但我知道他就在那裡,於是帶著輕鬆的心情,走向了自己的手術間… …

再次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已經是八個小時後的事情了。手術雖然成功,但卻大大地超過了預計的兩個小時的長度。還在深度麻醉中的我依稀聽見了父母的聲音,於是又墜入了沉睡。半夢半醒中…隱約地聞到夜來香的味道。雖然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來,卻還是不由地在心中笑了:就算此刻身在黑夜中,無法看見美麗的花朵又有什麼關係呢?那花香....那花香永遠都不曾隱藏啊!



TATA,你說對了,我們又見面了。

真好。







《分離》完。

No comments: